（33）我的爱人，继续向前走吧（mylove，goon）
June 16th1944,
我谨代表陆军航空队很遗憾地确认你的兄弟，美国陆军航空队少校阿尔弗雷德·弗兰克·琼斯，被推定为在行动中丧生。这推定是根据失踪人口法案的规定做出的。我对你遭受的巨大损失表示诚挚的慰问。你的兄弟为国家而牺牲。随后将致函说明作出这一假设的具体情况。
……
再次代表陆军航空队对你们的不幸表示诚挚的慰问。[1]
——1944年6月17日，英吉利海峡上空——
世事难料。亚瑟很清楚这句话的分量，就像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次中规中矩的护航任务，只需要注意高射炮别再嵌进他们的战斗机和那些大块头轰炸机里面。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有支福克沃尔夫[2]的小队会在这个时候破开云层闯进他们的航队里。
这无异于送死。或许他们也很清楚这件事，只想在死前再拽个皇家空军陪葬他们——而亚瑟就是他们选择的倒霉蛋，即便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王牌也难以从四架Fw190的包围下全身而退。尽管同行的飞行员反应迅速，然而在密集的火力将他们拆解之前，那梭在他的机腹撕开口子，破坏了某些电路的子弹还是让英国人的飞机彻底失控。
“少校！”霍华德在注意到自己的长机被击中时立刻接通了无线电，“你还好吗？”
“——无法抬起机头，副油舱受损，我只能下降。”亚瑟拽动操作柄沉声说道，在看到几个飞速旋转的面板后清楚自己必须迅速作出决定。他在切断和霍华德的通讯后转而连上了塔台，报上了自己的坐标，“我需要确认皇家海军的方位。”
极其短暂的停顿后，塔台的回复挤进已经开始异样轰鸣的座舱。“航向37°，有几艘美国战列舰巡逻，我们会通知他们开展救援。”
这远比战争最开始要好得多。亚瑟想到。他相当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转告给霍华德，而后拔开安全带，确认降落伞牢牢地绑在自己身上后。英国人一手将不断摇晃的金毛犬挂饰与二寸勋章攥进手中，一手用力推开座舱盖，当冷空气扎进肺部，那双绿眼睛短暂地瞥过蔚蓝的天空，视线迅速向下滑去，在确定好那些所谓的战列舰的影子后一跃而下。
作战四年里，亚瑟始终都在尽可能避免自己落入海中，他向来说不上喜欢游泳，被水浸没后的不安全感让他对泳池敬而远之。但显然——
世事难料。
在被海水吞噬的瞬间，英国人又一次想到了这个词汇。身上的装备此刻成为了累赘，亚瑟只能借着降落伞的浮力尽可能摆动双臂，将自己拔出海面。尽管本能地紧闭双眼，然而海水依旧刺激得眼球发痛，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之前在狂风中还能隐约捕捉到的船只如今也彻底不见了踪影。
不过落水可不会影响到少校的听力。声音经过扩音器的放大带上些许电流声，再加上那一口浓重的美国南部口音让亚瑟险些觉得自己是否误解了对方的含义，否则他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才会喊出“这个少校是我们的了！滚回去玩蛋吧！”这样的话。
他的眼睛似乎终于熬过那种刺痛，亚瑟努力睁开眼，这才勉强看清自己面前到底是副什么景象。几个海员已经坐上了由战列舰放下的救生艇，正飞快地往这边划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是几艘属于其他舰队的小艇，他们在见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后扭头向那支出言不逊的战列舰发出一连串咒骂，其脏话之丰富，足以让皇家空军大开眼界，甚至一时间险些忘了踩水保证自己能够浮在水面上。
亚瑟或许应该庆幸这些海军的过度兴奋。在他呛水之前，他们便已经飞速赶到牢牢抓住少校将他提到救生艇上，颇为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的同时带着亚瑟踏上了战列舰，将他推进颇为宽敞的会议室之后又忙不迭地给他拿上毛毯和热可可。
美国人都是这样的吗？亚瑟在看着只是闻一闻都觉得大概是放了半个糖罐的砂糖的热可可时想到，但是阿尔弗雷德可不会对谁都这么热情。
“那些家伙吓到你了？”当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亚瑟下意识看了过去，对方所佩戴的肩章表示他们有着相同的军衔。那个海军少校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走了过来，“米勒，埃里克·米勒，算是刚刚那两个家伙的头儿。”
“下午好，少校。”亚瑟微微点了点头，那种冰冷感还是让他的思绪有些迟缓，这让他的每句话之间的停顿都比之前长了些许，“他们都很热情。”
米勒当然清楚亚瑟在说的是什么，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而后把手在身前拍了一下。“毕竟你可是60L的冰淇淋奖励。”他调侃着解释道，“我们也只是听过有人找到这么大的冰淇淋桶——我想你应该知道？只要我们能捞上来自己人就能得到冰淇淋？”
哦，那些激励拯救盟军的计划。亚瑟记得阿尔弗雷德在带着自己溜到那艘改装成冰淇淋船的混凝土驳船，和那群海军聊了会天之后不可置信地抱着冰淇淋桶挤回英国人身边，把几大勺冰淇淋扣进亚瑟的碗里的同时控诉这种情况有多么不公平。
“为什么不按照击落给我们分配冰淇淋！”洋基鹰不满地说道，他们的手臂紧紧贴在一起，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最亲密的接触，但所幸在这相比皇家空军基地过于拥挤的驳船上并不那么突兀，“打落一架轰炸机就给我们50L冰淇淋——他们给海军的优待也太多了！”
“闭嘴，洋基佬，除非你想和你的同胞们在这打一架，事先说明，我绝不会出手帮你。”亚瑟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在吃了几口冰淇淋后将那它塞进阿尔弗雷德的怀里。他始终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也并不能理解为什么阿尔弗雷德能始终保持对它的喜爱。但是看着自己的爱人勉强止住了抱怨，大口大口消灭着剩下的冷冻甜品时，英国人产生了些许不妙的想法，“我以为你在信里面说要摆个冰淇淋机在家是开玩笑？”
“什么？不，英雄当然是认真的！”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就好像他是如此认真地写下信里的每一句话，哪怕这包括跳舞的神经和撑杆跳的骨头，“当然啦，我们不需要买这么大的，够两个人吃就够了。”
亚瑟深深吸了口气，他的计划里绝对没有那个过于笨重且几乎不怎么被使用的冰淇淋机，那简直蠢透了。“没门。”他生硬说道，“不可能，你做梦去吧。”
但无论如何，美国佬对于冰淇淋的爱好总是高度一致的。这个认知让亚瑟笑了起来，“可以理解。”他下意识端起那杯热可可的时候说道，“我的爱人也很喜欢吃冰淇淋。”
“是吗？你们驻扎在——哦，我听到塔台说了，哈拉比尔，对吧？我们随时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带着过度甜味的热可可对于英国人而言的确是场灾难，甚至在味蕾上被扭曲成某种苦涩。亚瑟尽可能保持其涵养将其轻轻放回桌面上，而后看向米勒那双棕眼睛。“如果他在这或许会开心得蹦起来——不过我昨天得知军部宣布了他的死亡推定。”
“……哦。”米勒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他调整了数个姿势，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我很抱歉。”
亚瑟并不在意他的尴尬到底是因为得知这样的消息还是无法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至少今天如此。他只想尽快回到基地换下衣服好好睡上一觉，再让那些地勤拉出一架新的喷火战斗机让他们尽快磨合好能顺利回到战场上。他只是含混应了一声，无意识地用拇指不断摩挲那个二寸勋章。他在落水时紧紧攥住了它们，险些让那并不尖锐的翅膀扎破自己的掌心，却也留下足够明显的印记。那或许会存在一到两天，但终究会彻底愈合。
这是好事。这不是好事。
他的举动吸引了米勒的一部分注意力，海军军官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在认出那东西后，米勒开口问道：“所以……他是陆军航空队的？”
亚瑟闻言看向了对方，在意识到海员的确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什么质疑后，英国人的绿眼睛终于有了些亮光。“战斗机部队。”他的嘴角稍微翘起来，“是个不错的王牌。”
“我很惋惜我没能认识他。”米勒观察着皇家空军的表情，“你知道它也叫甜心勋章（sweet heart wing）吧？”
带着他的体温的勋章此刻开始发烫。亚瑟又一次想起阿尔弗雷德把这个东西交给自己时的表情，属于洋基鹰的气息，还有那双如此认真地直视着他的蓝眼睛，他那时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情绪，却已经本能地觉得这个只能佩戴在衬衫上的徽章似乎承载了过多的东西。
“他偶尔很擅长保守秘密。”英国人最终评价道，“这是属于你们的浪漫？”
似乎是什么让米勒有所触动。海军军官颇为无奈地笑起来，却又夹杂着对于远方之人的思念。“因人而异，我想。毕竟要是对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哪怕直接告诉她这其中的含义或许都只会是点点头，还不如直接说一句我爱你。”他对于讲述自己的事情留有不少克制，也并不觉得这是个适合刚刚失去爱人的少校的话题，但无论如何，米勒都比之前更软化下来，“……现在是死亡推定，所以他是失踪了？”
“在诺曼底。”亚瑟回答道，这算不上好话题，他听说过那些降落失败的伞降兵的后果，也知道那些狂热纳粹主义者是如何用铁叉划破那些挂在树上的士兵的胸膛，又或是集中营里，在毒气室启动前流出来灌满木箱的戒指。他并不想将这些和阿尔弗雷德联系起来，然而梦总是难以控制的。他不得不靠着些许药物辅助自己保证有充足的精力来带领切斯特郡进行之后的行动，“应该是吧。”
“所以他也可能只是被那些法国地下组织救走了。”米勒宽慰道，“你知道，那些家伙为了避开纳粹的耳目都得翻山越岭才能回到英格兰呢，或许一两个月失联都有可能。”
亚瑟很清楚这件事，但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种可能也让这件事增添了一份可信度。英国人的目光落在那杯已经冷掉的可可上，又移到海军少校的脸上。“谢谢。”他说道，“包括你的队伍救了我。”
“这是我们的职责。”米勒耸了耸肩，“想不想喝点别的？红茶，咖啡还是牛奶？”
“如果可以的话，咖啡，谢谢。”亚瑟如此回答，透过舷窗看向那片深色的海，“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港口？”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米勒瞥过钟表，“两点左右吧。”
亚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任由自己的四肢彻底放松下来。他必须得到休息。他想。
只有这样才能走到最后。
March 3rd1945，London[此封信未被寄出，仅有信纸]
To Alfred，
610中队解散了。
这是个好兆头，我们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士兵来保卫国家，占领柏林只是时间问题，不过那是交给其他人的使命。
我们的战争结束了，阿尔弗雷德。
Arthur
[1] 未能找到二战时期的死亡推定通知书，只能仿照其他模板进行书写
[2] 即后文提到的Fw-190战斗机的型号
